孫雲適一直都知道, 孔秉承這個人的性格裏是有一點“邪”性在的。

關於這一點，其實從格鬥的風格中就能看出一二來。

孔秉承的貼身格鬥風格非常狠辣，他最喜愛的攻擊是一擊斃命, 但這和孫輔臣那種不要命的狂犬風格不同, 孔秉承求的是以最小的付出換取最大的收益，像是毒蛇, 迅疾又陰毒。

為了遮掩這層不大令人喜歡的性情, 孔秉承不得不表現得比所有人都更加正氣淩然，他開始不斷地打磨起自己的偽裝，也就是在這個過程中，曾經的孫修紹與他漸行漸遠。

孫修紹並不反感孔秉承的性情，恰恰相反, 他很佩服孔秉承的果決, 更何況孔秉承更偏愛的是陽謀，他從未做過什麽真正下作的事情。

他和孔秉承之間的疏遠只是自然而然的……有了隔閡。

孫雲適看著坐在客廳中的男人, 不知不覺間就走了神，而他的怔楞似乎早已被孔刑崢料到了, 他一直保持微笑，耐心地等待。

……前世的時候, 孔秉承要是不耐煩的話會本能地用指節叩擊桌面或者腿面, 現在他卻雙手交疊在腿上，安安靜靜的。

孫雲適曾在各種平臺上看到這個人的影像, 但那些“末席執政官”給他的感覺只有生疏, 只有當這個人走到他的面前，靠近他, 真正願意露出自己沒有偽裝的真面目時——孫雲適才能找到他身上這點稀薄的真實。

而孫雲適熟悉感就來自這份真實, 政客們偽裝的面具千變一律, 但殼子裏的孔秉承卻獨此一份、從未改變。

與千年前的孔秉承相比，如今的孔刑崢要更加溫和，他的嘴角似乎天然就帶著點弧度，哪怕不笑的時候都能給人一種親切的感覺，曾經孔秉承的對外形象重點在堅毅、果決與智謀，而如今的孔刑崢則是包容、理解和才幹。

不過有這種變化也是很正常的，畢竟現在是和平盛世，一個彬彬有禮的執政官會比咄咄逼人的執政官更容易拿到選票……

良久後，孫雲適終於擺脫了滿腦子亂糟糟的東西，他回過神來，看著面前這個陌生又熟悉的男人，長長地嘆了一口氣。

“是的，我回來了……秉承。”

“歡迎回來，我等你很久了。”孔刑崢雙手交握，他平靜得仿佛這只是一次普通的聚會，而不是千年後重逢，“看來我的猜測沒有錯，果然是舒楓把你藏起來了。”

孫雲適聽了這話才明白過來，看來是孔秉承能找到他是串了舒懷谷的線索，資料雙子樓中的經歷就是最大的破綻——正常的查閱申請會被01捕捉，可做了手腳後的資料室又被孔秉承註意到了，仿佛他的暴露是命中註定一般。

但即便這事情再來一次，孫雲適還是會優先選擇查閱資料補充記憶。

孫雲適反手關上門：“也不算藏起來了，我只是想要遲一些來找你們……我的記憶丟掉了一部分，我想要先找齊它們。”

“……果然是這樣麽。”孔刑崢輕輕道，“我猜也是，否則您不會去貿然回收精神力網路。”

孫雲適把背包擱在鞋架上：“是嗎？那麽我的前世經歷了什麽……我是怎麽死去的？”

“這可就說來話長了，而且糟糕的是，最關鍵的信息我也不知道，首席執政官閣下，您在為國捐軀的最緊要關頭是孤身一人，而且還屏蔽了01，除了您，誰也不知道您經歷了什麽。”

孔刑崢軟軟地刺了刺孫雲適，隨後他站起身：“我先帶你去做一個全面的檢查——舒懷谷和孫霽能夠調用的只是最新發型的醫療艙，雲紹那裏有針對精神力領域的，而且針對你的記憶問題雲紹也做好了醫療備案。”

這個名字讓孫雲適有些恍惚：“雲紹……是昭明嗎？”

孔刑崢點頭：“不錯，雲昭明從一個神經質的老頭子變回了性格惡劣的青年，可惜青春的身軀並沒有給他的性格帶來良好的改變。”

孫雲適失笑：“……看來你們相處的還不錯。”

“不，閣下，我們的相處糟糕至極。”孔刑崢一步步走到了孫雲適的面前，“請準備一下，我們需要探討的問題還有許多。”

此世孔秉承也轉成了alpha，就身高而言他應該抵達了這個性別中最高的那一檔，孫雲適需要擡頭看他，簡直是隱形打擊——前世他們的高度差不多。

“檢查精神域的事不急，我有把握，但我想要問你的問題也不少。”孫雲適拍了拍孔刑崢的肩膀，不熟悉的高度讓他連這個動作都不習慣了。

“先坐吧，一會兒再和你走，畢竟今天你是來我這裏做客不是嗎……喝點什麽？”

孔刑崢笑了笑，從善如流地坐在餐桌邊：“好，水或者牛奶。”

孫雲適：“……蛤？”

“閣下，水給我，牛奶給您。”孔刑崢的腔調像是在國會上致辭，“以現在您的精神力狀態不適合任何刺激性飲料，請選擇最溫和的。”

孫雲適接受了孔刑崢的好意，然後在貓咪外形的一次性杯裏倒了粉紅色的草莓牛奶（小鸚鵡都饞哭了）放在他面前：“請，彩虹吸管和裝飾勺子放在抽屜裏，不夠甜的話這裏還有砂糖，需要加熱嗎？”

“不用了，我已經過了這個年紀，但還是多謝您的關心。”孔刑崢很自然地接過牛奶，點頭微笑，“看來您的室友把您照顧得很好，我一直很擔心您獨自生活能否自理。”

孫雲適：“……”

孫雲適不想再在這種幼稚的話題上和這個老友糾纏下去，他端了杯冰水，隨後坐到孔刑崢的對面。

“那麽我的第一個問題——明明在第四次潮汐戰役後母星的格局已成，你為什麽還要發起第五次環食戰役？”

孫雲適的前世，也絕對不是什麽大好人。

在統籌軍隊的過程中，孫修紹也有暴君一樣的舉措，傾垮在他手中的門閥家族一只手數不過來，他同樣也有自己的局限，孫修紹格外註重家族和自己的名望，也不樂意造成大規模的傷亡，在影響人數過十億的決策前會猶豫，對責任過於敏感……真的要孫雲適檢討，他能劃拉出一頁不止。

但孔秉承就完全沒有這些缺陷。

孫修紹看重過程，做人喜歡留一線；孔秉承卻唯結果論，篤信斬草不留根。這大概就是他們兩人之間最大的不同，這也是為什麽聯邦會誕生在孔秉承的手中，而孫修紹只能做做軍事力量的統籌。

在孫修紹死後，新生的聯邦發起了多次對外的征戰，這新生的政體在不停的戰爭與勝利中鞏固了它的童年，在政治上也構架好了最初的執政官體系，即便經歷過開倒車的□□年代，但好歹也一直沿用至今，隨著時代的變更不斷改善。

當年的戰爭死亡人數高達數百億人，兩顆居住星被徹底摧毀，當然這兩顆居住星現在都是自由星域中的一部分，千年過去了，它們的地表上還是沒什麽生機，貿易、礦產與廢棄回收支撐起了這兩顆居住星上的所有經濟。

聯邦初期連年征戰所帶來的影響一直持續到如今，自由星域實際上就是早年戰爭的遺留問題之一，但這並不能說明早年戰爭是錯誤的，畢竟延續至今的好處也不少。

而且歷史事件不存在正誤，畢竟每個時代都有截然不同的評判標準和道德法規。

聯邦初期，所有的戰役都是孔秉承一力促成的，其中當然包括孫雲適所說的“潮汐戰役”和“環食戰役”。

當年聯邦格局初成，母星周圍的居住星還沒有完全變成廢土，南來北往的航道完全暢通，母星還是貿易的核心，念舊的人們想要修覆這人類起源的地方，崇拜母星的宗教也成為了意識形態的主流之一。

所有人類遷徙的起點都是母星，因此當年其餘的大勢力瓜分了母星周圍幾乎所有的宙域，聯邦發起戰役的目的就是為了這片宙域的勢力劃分。

在第四次“潮汐戰役”後，聯邦取得了一系列的慘烈勝利，母星周圍的宙域已經被聯邦占領，當時參與紛爭的黑鷹帝國和伽亞共和國都有和談的打算，但孔秉承提出的要求直接讓和談破裂，聯邦再次挑起第五次“環食戰役”。

“環食戰役”，因戰役開始時恰巧遇上日環食而得名，持續時間長達一年，總死亡人數高達九十億，這換算過來就是一整顆居民星，因此這次戰役按慣例也有“絞肉機”的外號，只不過宇宙時代，這絞肉機絞的大約是星艦和太空堡壘。

“環食戰役”的勝利方確實是聯邦，但聯邦付出的傷亡與代價卻是敵方聯軍的兩倍。

“為什麽要挑起‘環食戰役’？第四次合約的內容難道不合理嗎？”孫雲適直視著孔刑崢的眼睛，他在這雙黑黢黢的眼眸中能看到倒映的自己，“假如那個時候結束戰爭、交換戰.俘，聯邦早期的勢力範圍不會受到任何損失。”

“你不會看不出答案。”孔刑崢喝了一口牛奶，輕聲回答，“閣下，沒有‘環食’，聯邦就得不到有力的集權，沒有‘環食’，母星宙域也不會成為我們長久的緩沖帶。”

孫雲適：“是啊，你把錢閥、姜閥和一整個軍團葬送進去了，可不就達成集權了，但是為什麽要把第四和第五環星變成廢土？難道我們占據緩沖帶的前提是摧毀緩沖帶？”

“閣下，歷史在為我作證。”孔刑崢笑起來，他把貓咪杯子推倒孫雲適手邊，順手又拐回了那杯冰水，“用一百億人命換來聯邦一千年的邊境霸權，我認為非常劃算。”

“但我們有更緩和的辦法，勢力範圍已定，接下裏就屯.兵.基建，花上一百年就能達到比這更好的效果，甚至現在這自由星域的亂象都不會存在。”孫雲適嫌棄地推了推貓咪杯，“把冰水還給我……我不會喝你喝過的牛奶。”

孔刑崢端起裝著冰水的玻璃杯啜飲，冰塊被他搖晃得相互碰撞：“一百年的時間和無數人力物力財力以及資源分配和政.治風險——這些東西可比一百億的人命昂貴。”

“好了閣下，現在你是要我喝過一口的草莓牛奶呢，還是要我喝過一口的冰水？”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所以說這個差距就很大，重逢舒楓和弟弟都是先抱抱，遇到孔某人就是兜頭一個軍事問責

孫輔臣（藏起了次席執政官的頭銜）：嘿

———

麽麽嘰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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